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三話 《微珠篇》2

關燈
“哦。”微珠想了想,或許自己真的是在做夢,喝完了粥,又問道:“爺爺幹嘛要把院圍又拆了?”

奶奶收起碗筷,說道:“他說你就是前幾天夜裏從那出來才生病的,裏面黑漆漆的,陰氣太重,你大半夜的鉆進那裏做什麽?”

“玩。”

微珠心不在焉的說道,她還在想昨夜的那個似真似幻的夢。

“以後千萬別再鉆那種黑漆漆的地方了,我今兒想起來這路上前陣子剛擡過去一個橫死的人,估計就是那留下了不好的東西。”

“什麽是橫死的?”微珠興致勃勃的跳下床,跟在奶奶身後追問道,“是橫著死的嗎,所以叫橫死?”

“不是,”奶奶正要解釋,再一想這些話本就不該對微珠這樣的小孩子說,就岔開話道:“你燒剛好,就別出去亂跑了,再待在屋裏一天。”

微珠在家裏又待了一陣子,院圍撤了,她夜裏醒來也不再鉆玉米桿了,之前陪她一起鉆的那只貓兒也沒有再來過這裏,微珠不曉得那是誰家的貓兒,自然也無處可尋,她記得那個奇怪的夢裏帶路的貓兒就是陪她一起玩的那只,她想不通這是怎麽回事,只好當自己真的是做了一場夢。

回到鎮上教堂的時候,教堂又新收了不少小孩子,微珠的日子變化不大,飯前睡前還是在何太太的監督下做祈禱,學的依舊是些簡單的東西,沒事的時候也仍是和宋彤一起玩耍,偶爾早起心情好的時候,也會偷偷一個人溜進空無一人的教堂裏,在十字架下念叨些亂七八糟的話。

日子如常了很久,直到有一天微珠家裏傳來了爺爺的死訊。

微珠爺爺死的很平靜,他是在睡夢裏死去的,去世的前一天晚上他還在和微珠奶奶說該去市集上買些菜了,第二天微珠奶奶叫他起床的時候,卻發現他已經沒有了氣息。

別人都說微珠爺爺很有福氣,一點兒病罪都沒有受,老年人輕輕松松的就死了是好事,再也不用擔心以後會纏綿病榻生不如死了。

微珠從教堂請了假回去,微珠的父親也從外地做工的地方回去了。

爺爺的靈堂在微珠大伯家裏,微珠到家時正看到奶奶坐在門口的木墩上哭泣,她的身邊圍了好幾個老太太在勸她別傷心,微珠躊躇了一下,沒有再上前。

微珠父親很難過,他在外地做工,之前一點兒跡象都沒有,忽然就接到了微珠爺爺去世的消息,他急急忙忙趕回來的時候,也只來得及和微珠伯父一起把微珠爺爺放進棺材。

喪事在大人的安排下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微珠一下午都坐在靈堂草席的角落裏,木呆呆的看著一撥又一撥來哭嚎的親戚們,直到入夜了,靈堂裏就只剩下姑姑嬸嬸和母親她們幾個。

微珠很想跟她們說她做過的那個夢,可話到嘴邊,又開不了口,她不知道應該跟誰說,她最想和奶奶說,可是奶奶現在傷心的很,她不想再打擾奶奶。

微珠父親有事進了一下靈堂,看到微珠在角落裏歪歪斜斜的倚著墻快睡著了,就囑咐她回去睡覺,別在這裏了。

微珠母親起來送微珠回家,到了半路,微珠執意要一個人回爺爺奶奶家,微珠母親拗不過她,只好把她送到了那裏。

奶奶還在大伯家,微珠沒有點燈,母親一走她就爬上了床。

將睡未睡的時候,微珠聽到窗臺外有貓兒的叫聲,沒一會兒的功夫,那只貓兒就沿著窗臺跳到了微珠的枕邊。

微珠不知道這是不是之前的那只貓,她不想再起來,就任由它伏在耳邊一起睡了。

睡著了,夢裏一片雜亂,一連幾個夢微珠都沒有夢到想夢到的東西,

天將亮的時候,貓兒爬到被窩裏貼近微珠胸口蜷縮著睡了,微珠在夢裏又到了那條兩邊都是黑房子的白沙路上,還有那只貓兒一直圍著她的腳邊打轉。

白沙路綿延不絕,微珠走了很久很久,還是沒有到盡頭。

“微珠,你怎麽又來了,快回去吧。”

爺爺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了微珠前方,微珠驚喜的跑過去,拉著爺爺的手道:“爺爺跟我一起回去吧。”

爺爺拍拍微珠的腦袋道:“爺爺回不去了,你好好的回去就行了。”

微珠拽著爺爺的手往來的路上扯,著急道:“不行,爺爺跟我一起走。”

貓兒圍著微珠的腳邊喵喵叫著轉來轉去,微珠卿足了勁也拖不動爺爺半分,不由得著急的大喊道:“爺爺走啊,爺爺走啊。”

著急間,微珠猛地坐了起來,被窩裏的貓兒“嗖”的竄了出去,冒著雨跳出窗臺外沒了蹤影。

爺爺的喪事一結束,微珠就又回到了教堂,和她平日裏經常在一起玩耍的宋彤見她總是怏怏不樂的,就提議晚上帶她去看鎮上的夜市,微珠自來到鎮上教堂兩年以來,還從來沒有逛過夜市,她到底還是小孩子心性,一有新鮮的趣事,之前的憂悶就全都一掃而空了。

微珠晚上多半是住在教堂的,親戚家只有在周末不回家時才會去,教堂每晚何太太都會一一點過人數,微珠耐心的等到何太太點完,回到對面的房間後,便一個人偷偷的下了床,從走廊上的窗戶翻出了宿舍。

白日裏要出教堂,必須得從大門走才行,晚上大門上了鎖,就只能翻墻了,幸好教堂的墻不高,墻邊又種著一排樹,微珠順著樹爬到了墻上,摸黑跳了下去,小孩子身輕骨軟,一點兒都沒有摔傷。

微珠怕宋彤等的著急了,一口氣跑到和宋彤早先約定好的地方,誰知到了那裏,宋彤還沒有到,小等了一會兒,宋彤才慢騰騰的過來,微珠也不責怪她,兩人手牽手的去了夜市。

微珠初次逛鎮裏夜街景,起先還很稀奇商販門前各式各樣的燈火,多逛了一會兒,就覺得和白日裏也沒什麽區別,漸漸地,就有些倦了,想早些回教堂睡覺去,再看看時不時跑到前面的宋彤依舊還是興致勃勃的,她也只好跟著繼續逛了。

又逛了一圈,微珠忽然發現宋彤似乎很喜歡跑到那些燈火昏暗的小攤前,而且一停就是好長時間,微珠很納悶,有些攤位根本沒有點燈,只是借了旁邊的燈火,暗的根本什麽都看不清,也不知道宋彤在那裏看什麽。

微珠在和宋彤隔了兩個攤位的燈火下站住了,她實在不想到那個什麽都看不清的攤位前去,正當微珠等得不耐煩了,想去喊宋彤回去的時候,宋彤忽的快步跑了回來,一把拽住微珠便向前跑去。

微珠楞楞的被宋彤拖了幾步,只覺得宋彤抓著自己的手心裏似乎硬硬的攥著什麽東西,身後不遠處的小攤商販大叫著“別跑”追了過來,微珠心裏咯噔一跳,拉住宋彤停下腳步,問道:“你偷東西了?”

宋彤眼見著那商販快追上來了,她心裏一怕,手裏剛剛偷到的吊墜葫蘆便不由自主的塞到了微珠手裏,而後便猛地松開微珠的手一個人跑了。

微珠還沒有反應過來,便被身後追上來的商販抓住了肩膀,商販見她手心裏半露著自己的東西,以為是她和宋彤是兩人合夥的,頓時火冒三丈的狠拽著微珠的胳膊厲聲道:“這誰家的孩子!怎麽手腳這麽不幹凈!走,去見你父母去!怎麽教的!”

周圍的路人見到有好戲看,也紛紛聚攏了過來,還有幾個人在附和著商販的話,微珠哪裏這樣被人責備過,她急的張口想分辯,一擡頭看到商販那張怒氣沖沖的臉,嚇得分辯的話也忘了,垂著頭就哭了起來。

商販見微珠哭了,更是不耐煩了,狠狠的拽著她往前拖了幾步,非要微珠帶著他去她家裏不可。

折騰了許久,眼看著夜市也快結束了,不少攤位都收拾東西走了,商販就是不肯放微珠走,微珠哭得抽抽噎噎再也哭不出來了,商販用食指戳著她的額頭道:“還不說,還不說是吧,不說咱就在這耗著。”

周圍看熱鬧的人也快散盡了,有兩個好心的實在看不過去了,便勸商販算了,小孩子偷東西說說就行了,反正東西也沒丟,大半夜就別抓著不放了。

商販鐵了心的就是不肯放,那倆人只好勸微珠別哭了,說出來家在哪兒,微珠怕的要命,只好說自己住在教堂。

商販一只手拽著微珠,唯恐她趁機跑了,另一只手忙忙碌碌的收起了攤位,收拾妥當之後,就拉著微珠去了教堂。

到了教堂,商販很是得理不饒人的在何太太面前又指責了微珠一頓,他指責的起勁,就忘了先前還有一個宋彤沒有追到。

教堂裏的修女和別的小孩聽到動靜,也紛紛圍了過去,微珠心急的越是想分辯不是自己做的,舌頭就越是打結的說不出話來。

何太太平日裏對微珠印象頗好,她並不太信商販的指責,可是問微珠,微珠又不說話,她也只得向商販保證以後一定會嚴加管教,商販這才肯放開微珠走了。

等到又重新把那些孩子驅趕回了床鋪上,別的修女也又睡了,何太太這才把微珠單獨帶到她的宿舍,輕聲輕氣的問她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要半夜三更的出去?

微珠知道何太太平日裏很和藹可親,她躊躇了一會兒,便把事情從頭到尾的說了一遍,何太太心裏是有七八分信微珠的,可是方才商販沒有提到還有別人,她也不能全信微珠的話,就簡單的安慰了微珠一番,便把她送回了床上。

同宿舍的小孩子們都沒有睡著,微珠一睡下,就聽到她們竊竊私語著“小偷”這兩個字。

微珠心裏很委屈,又恨自己早先在街上不分辯清楚不是自己偷的,若是那時候說清楚了,也許那商販就不會一口咬定是自己偷的,默默地伸手摸摸自己額頭上被商販戳得生痛的地方,方才在街上被那麽多人指責的恐懼感又湧了上來。

宋彤,等到明天宋彤來了,跟大家說清楚了,不就沒事了。

微珠心裏想著宋彤,便放心了很多,不一會兒的功夫就睡著了。

第二天,家在鎮上沒有住教堂的孩子也都從別人的口中知道了微珠昨晚偷東西的事情。

宋彤也是。

別的孩子告訴她微珠是小偷的時候,她當然不敢說東西是自己偷的。

何太太私下裏找了宋彤,宋彤一口咬定自己昨晚哪也沒去,一直在家裏,何太太無法,只好不再提此事。

微珠對宋彤事不關己的態度又驚又怒,就在她憤怒的想在所有人面前和宋彤對質的時候,她忽然發現了一件她以前從來沒有註意到事情。

她只有宋彤一個朋友。

她在教堂兩年,和所有一起的孩子共處了兩年,她居然只有宋彤一個朋友。

別的人呢,別的人呢,微珠心慌的回憶著自己平日裏都和誰玩過,想了很久,她似乎真的只和宋彤在一起玩過,和別人,頂多就是偶爾說幾句話,連手拉手的走在一起都是很少的事。

宋彤在和別的孩子打鬧、嬉戲,很親昵、很開心。

微珠伏在桌子上輕輕的啜泣著,心裏比昨夜還委屈。

難捱的日子又過了幾天,快周末的時候,微珠打算去親戚家住兩天,這幾天她一直習慣等到別人都走了再走,今天也不例外,教堂空蕩蕩的沒人了,她才走出去。

剛走出門口,旁邊就跳出一個人影到微珠身後捂住了她的眼睛,微珠一驚,隨即就知道是宋彤,她有些不自然的扯下宋彤的手,不想理宋彤。

宋彤毫不在意的拉著微珠的手,笑瞇瞇的說道:“去你親戚家嗎?正好同路,一起走吧。”

微珠沒有再松開宋彤的手,兩人又像平常一樣的嬉笑著鬧了一路,到了分岔路口的時候,宋彤歡快的蹦蹦跳跳的走了,微珠在路口站了片刻,看了看宋彤離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去親戚家的路,最後,她轉身走了回爺爺奶奶家的路。

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微珠奶奶見微珠這時候回來,很是奇怪。

微珠說,她再也不想去教堂了。

何太太來找微珠兩次,第一次是勸她早點回教堂。

第二次,何太太說她相信微珠不是小偷,她相信微珠的話都是真的,她讓宋彤和那個商販見了面,事實也證明了微珠的話都是真的,所有人都知道誤會微珠了。

微珠仍是說,她不想再回去了。

何太太見微珠執拗不肯去,她實在也沒了辦法,只好一個人走了,臨走前,她摘下自己帶了很多年的十字架項鏈送給了微珠,說是給她的一點的補償,還說上帝永遠愛著她。

微珠收下了十字架項鏈,她不知道宋彤怎麽樣了,也不想知道,就沒再問。

從此之後,微珠再也沒有見過宋彤。

微珠和奶奶住在一起的日子簡單且平靜,自從微珠爺爺去世後,微珠奶奶一個人就顯得寂寥了很多,微珠的回來,多多少少還是給了她一些安慰。

偶爾晴天午後陽光溫煦的時候,微珠奶奶就會坐在門口小矮長條板凳上梳頭發,老一輩的女人都留著長長的、似乎從未有剪過的頭發,人老了,昔日濃密的發絲已經全變白了,發根也稀疏了,微珠坐在長板凳另一頭也能清晰的看到奶奶稀疏發根下的頭皮。

發根疏了,梳發的篦子卻依舊是密齒的,皴皺的手握著篦子,從頭頂慢慢的梳到末梢短小的發尾處,微珠奶奶很享受這個過程,半瞇著眼,早已布滿褶皺的臉上神情安然。

斷掉的白發絲不甘心的纏在篦子上,又無可奈何。斷掉的頭發微珠奶奶是不隨便扔的,等頭發全梳順了,一根根的拈下來理成一束,打個活結,塞在房子的磚縫裏,微珠不知道這是奶奶自己的習慣,還是她們那一代人的習俗,微珠不喜歡刨根問底,亂猜的樂趣比知道一個固定答案的樂趣要多的多。

梳好的頭發分成三縷,依舊緊緊的紮成辮子,紮到末尾處,已經纖細的如同微珠的小手指了,系好的發辮在腦後盤成一小團圓圓的發髻,再用黑色的網兜裹住,最後再插進去兩根簪子固定住,很標準的老太婆發團。

微珠奶奶沒有什麽貴重簪子,只有兩根磨得發亮的鋁條,末端都磨成沒有鋒芒的錐形,彎成“U”形,一左一右的插在發團裏,發團是很少解開的,微珠奶奶也很少這樣認真、鄭重的梳發。

梳長發是個力氣活,這是微珠的結論,所以,她從不留長發,村裏來了挑擔子的剃頭師父,每次她都擠在人群裏也跟著剪頭發。

梳完頭發,也消磨掉了一小半午後的光陰,微珠最感興趣的除了奶奶那長長的白頭發以外,還有奶奶那雙幾乎和自己的腳一樣大的三寸金蓮,微珠的腳趾是自由的,可以肆無忌憚的彎曲伸折,微珠奶奶的腳趾只能蜷縮在腳底板下,唯一一只伸直的大拇腳趾也是硬邦邦的,骨節如同木頭一樣。

“微珠啊,你在教堂學了多少字?”微珠奶奶像是想起了什麽,忽然向微珠發問。

微珠正在一心鉆研自己的腳和奶奶的腳有什麽不同,驟然聽到奶奶發問,隨口接道:“好多字,數數的字,一,二,三,四,五……”

“不是這個,”微珠奶奶搖手打斷微珠的話,笑瞇瞇的說道:“念書的字,像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這些,學過沒有?”

微珠初次聽到這樣順口的好像小曲一樣的詞,陡然來了興趣,噔噔噔的跑回屋裏,扯了一張紙,拿來一個小筆頭,要奶奶再念一遍,她要記下來。

微珠奶奶說道:“我小時候聽我那兩個堂兄弟念的,每天晚上都念,念得可大聲了,幾裏外都能聽的到,我不學的,只有他們男娃子能學,聽的多了,我也會背點了。”

微珠會寫的字也不多,奶奶又念了一遍前幾句,她也不管對錯,急匆匆的在紙上寫道“人之出,姓本三,杏鄉近,西鄉遠”,寫完看了看,覺得“姓本三”和奶奶念的不太對,便在“三”上打個叉,寫了一個“扇”字。

微珠奶奶繼續念道:“茍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

微珠在紙上寫著“狗不叫,幸乃千,交知道,貴一磚”,奶奶再念下去,她寫不出來的字就多了,碰到不會寫的,就圈個圈跳過去。

寫了二十多行,微珠奶奶也不會背了,就此罷了。

微珠把寫好的給奶奶看,奶奶喜笑顏開的拿著紙,說道:“原來是這樣寫的,我就會背,一個字都不會寫。”

微珠捏著小筆頭,在紙上劃著,驕傲又高興的說道:“我教你寫,畫一橫是一,畫兩橫是二,上面的橫短,下面的橫長,中間再加一橫是三。”

微珠奶奶顫巍巍的在紙上跟著畫了兩橫,問道:“天怎麽寫的?”

微珠在“二”上添了一個“人”字,一不小心上面出頭了,便用筆頭壓住上面出的小頭,說道:“二加上人,就是天,出了頭的是夫。”

微珠奶奶又問了幾個字,微珠一一寫下,奶奶卻只是看看,不肯再寫了,微珠纏著一定要奶奶寫,奶奶搖手道:“不寫了,不寫了,不寫了,我這麽老了,學這個也沒有什麽用。”

微珠不肯罷休,奶奶被纏的無奈了,便指著路上剛剛走過去的人說道:“微珠,你去看看這些人去哪了?一會兒的的功夫都過去幾撥了,去看看那邊是不是有什麽事?”

微珠跑到路上,看到大路前面不少人聚集在路邊,圍做一圈似乎在看什麽東西,不像平日裏嘮嗑的樣子。微珠起了好奇心,便拋下紙張和小筆頭,跑了過去。

跑到人群聚集的地方,撥開人群鉆到最裏層,微珠這才發現大家看的是路邊小溝裏一個裹在繈褓裏的嬰兒。

溝下也有幾個人,圍在嬰兒身邊看著,嬰兒好像是剛剛醒的樣子,大概是餓了,母親不在身邊,正委屈的哭著,嘴巴張的大大的,兩只小手在耳邊攥成拳頭,眼睛閉的緊緊的。

微珠蹲在路邊看了一會兒,嬰兒哭累了,沒人理,又睡了過去。

是個棄嬰,這不是什麽新鮮的事情,生了孩子養不起,就丟掉,希望有別人能撿起來養著。

沒有人願意撿走。

微珠跑到小溝下面,離近了去看嬰兒,嬰兒皮膚黃黃的,臉上還有一些小小的白色斑點,剛才大哭過的眼睛還有淚水掛在上面。

草叢裏蚊子似乎也被嬰兒吸引了,有不少只圍在嬰兒臉上飛來飛去,微珠拔了一棵長勢茂密的野草,在嬰兒臉上輕輕掃著,想給嬰兒趕走幾只蚊子。

圍觀的人漸漸地都走了,別人家丟棄不要的嬰兒,關自己何事。

微珠看到嬰兒繈褓裏還有零星的幾個紙幣,大概是丟嬰兒的人留下的,或許是圍觀的人給的,可是一個嬰兒,要錢又有什麽用呢。

微珠最終也還是同別人一樣,沒有帶嬰兒回去。她沒有把握奶奶會肯收留這個嬰兒,更沒有勇氣在眾目睽睽帶走這個誰都不願意收留的嬰兒,她是膽怯的。

繈褓中的嬰兒孤零零的留在溝底,睡醒了就斷斷續續的嗚咽著,直到連哭得力氣都沒有了。

晚上睡覺的時候,微珠心裏沈甸甸的難受。

奶奶不知道她的心思,依然和往常一樣同她閑聊著,微珠終究也還是小孩子,沒一會兒的功夫就把嬰兒的事情拋在了腦後。

祖孫兒兩人聊著聊著,微珠奶奶說到了她該添置新衣服了,微珠想到自己先前在鎮上看到壽衣店,那裏面的衣服都繡著金絲線般耀眼的圓幣形錦紋,遠遠的看著就讓人覺得比平常的衣服華貴三分,那是微珠印象中最好的衣服,她不假思索的說道:“我在鎮上看到壽衣店的衣服很好的樣子,可以在那裏做衣服啊。”

奶奶聞稚言也不生氣,笑道:“那裏的衣服可不是給活人穿的,那是給死了的人穿的,你爺爺就穿過,等到哪天我也死了,才穿呢。”

死。

微珠心裏忽然澀澀的,爺爺死了就是不在了,奶奶,也有死的那一天嗎?

奶奶笑了好一陣兒,停下來的時候卻嘆了口氣,語氣低沈的問道:“微珠,要是有一天我死了你會想我嗎?”

微珠楞住了,這樣的問話讓她有些手足無措,奶奶聽不到回答,又問了一遍道:“微珠,你會想我嗎?”

微珠縮在被子下,模糊不清的忐忑道:“早著呢。”

人老了,看著身邊的親人一個個離去,最終親近的人越來越少,總會不由自主的既恐懼又期盼著死亡的到來。

微珠奶奶的娘家人,基本上已經沒有血緣關系太親近的人了,唯一的姐姐離得也挺遠,年過花甲的姐妹都已經成了家中最長輩的人了,兩人卻很少能有機會多見幾次面。

微珠記得奶奶的那個姐姐,說話聲音很響亮的老人,每次見到自己,總會很親昵的問東問西,或許是親姐妹的緣故,長相和奶奶有幾分相似。

微珠奶奶靜默了半晌,悠悠嘆著氣,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然又問道:“微珠,是我好,還是你姥姥好?你和奶奶親,還是和姥姥親?”

微珠不知奶奶今天怎麽了,為什麽要問這些問題。

微珠不想二選一,索性緘口不語,微珠奶奶有些焦急的又問了幾遍,得不到回答後也不再問了,祖孫女兩人安靜了一會兒便都睡著了。

深夜寂靜無聲,有貓兒悄無聲息的鉆了進來,待至天將拂曉時,又悄悄的、輕輕的離開了。

白天的時候,微珠依舊還是照常待在奶奶家裏,哪兒也不去,她不喜歡主動出去找同齡人玩耍,同村的小孩認識的也很少。

最喜歡做的事情,還是自個一個人找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做著玩,例如拿著小刀刻木頭,絞盡腦汁的削出自己想要形狀來,或者去野地裏挖一種黏性很強的紅色土回來,樂此不疲的摔成方塊、揉成葫蘆和手鐲,泥土沒有經過煆燒,幹了之後便碎成一節節、一塊塊的,微珠很是可惜,可還是不停的挖泥土摔著玩。

等到微珠再想起來溝底的嬰兒時,那裏已經空蕩蕩的沒有任何東西了。

後來,微珠聽說那個嬰兒死了,就埋在了溝邊不遠處,微珠很難過,也有些後悔和自責,倘若前幾天她能勇敢一點兒把嬰兒帶回來,或許那個嬰兒就不會死了。

日子過的模糊又迅速,微珠沒有時間概念,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從教堂回來多久了,何太太送給她的十字架項鏈她一直留著,只是沒有帶過。

她並不認真信教的,十字架於她而言,並沒有太多的意義,之所以留著它,更多的原因是因為何太太對她的關心。

再次戴著十字架的時候,是微珠又去教堂學校的時候,這次不再是遠遠的鎮裏,而是在離村外不遠處的空地上新建起的教堂裏,信教的人多了,教堂也就多起來了,教堂學校的本質同以前卻是沒有太大區別的。

因為離村子很近,去教堂辦的學堂的小孩就更多了起來,而且大多是和微珠同一個村的小孩,不再是以前鎮上教堂的同學。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